2020年底，傅聪在欧洲去世，傅敏悲痛不已。其时，兄弟俩因身体原因，已数年未见面了。

2021年，傅敏回浦东家乡休养，身体已略有好转。

(资料图)

谁料，2023年初，傅敏也染病，虽然当时抢救了过来，但86岁高龄的他精力渐衰，还是于5月19日晚上19时在上海浦东离世了。

傅家一门三父子，人人都知傅雷和傅聪，对傅家次子傅敏却知之甚少。

是啊，在大翻译家父亲和大钢琴家哥哥的万丈光芒映衬下，当了一辈子教师的傅敏简直是名不见经传。

可是啊，正是这个外貌上简直跟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傅敏，默默地一手促成了被誉为“教育圣经”的《傅雷家书》的出版。

而他崎岖坎坷的一生，似乎不足为外人道，却字字句句都注满了普通人在时代命运下的无奈心酸与知命达观。

傅聪赴波兰留学后，傅雷就开始给傅聪写信。

1954年开始，直到1966年，傅雷给傅聪写了180多封信，多年后，都收录在《傅雷家书》一书中。

在180多封信里，傅雷跟傅聪谈艺术，谈学习，谈生活。

循循善诱，脉脉温情，父亲对于孩子的舐犊情深，在字里行间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
他关心儿子的一切，他的音乐，他的阅读，他的感情，甚至，关心到他走路的时候有没有把衣领折好。

在这些往来密集的书信中，提到傅敏的却寥寥无几。

傅雷不遗余力地培养了傅聪，却近乎残忍地忽视了傅敏。

长子傅聪出生后，成功地得到了家里所有人的爱、关注和期望，他们给他创设了最好的条件和环境，期待实现最极致的发展。

傅雷亲自编教材，延请名师来家中为傅聪授课；找最好的老师教他弹琴，并且严格监督他每天练足八小时的钢琴。

租钢琴、买钢琴，拜师求学，包括之后的留学深造，都所费颇靡，靠傅雷的翻译收入，着实有些捉襟见肘。

1953年，次子傅敏想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，可是，父亲不让。

傅雷回绝的理由让人无法辩驳：

第一，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学音乐。你也要学音乐，我没有这能力；

第二，你不是搞音乐的料子；

第三，学音乐，要从小开始。你上初中才学琴，太晚了。

在当时的背景下，傅雷大概也是忍痛拒绝了傅敏，毕竟长子次子都是自己的孩子，但没办法，金钱、精力和时间都有限。

自古一碗水难端平，厚此薄彼，有时候也是难免了。

可是，大家似乎忘记了，傅敏也是酷爱音乐的啊。

比哥哥小三岁的傅敏从小耳濡目染着音乐，他非常喜欢小提琴，曾偷偷跟着父亲的好友学过一阵子。

傅敏的天分，得到了这位好友的啧啧称赞。

可是，没有用的，在现实面前，理想只能让位。

之后，傅敏只得就读了普通高中。那个曾有过的小提琴梦，像纷飞的蝴蝶，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。

多年之后，傅敏回忆这段经历：

从小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方式就不同。他对傅聪花大部分精力，要他学这个学那个，而我呢，更多的是受学校的教育。 在我中学毕业之后，父亲对我说：“你不可能和你哥哥一样，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教师吧。”

敦厚的他没有怨怼，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，彼此之间深厚的感情让他觉得这一切也是理所应当。

可是，徐徐回望，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点遗憾，一点点感伤呢？

但那时的傅敏，来不及感伤，一场更大的破坏，已接踵而至。

好在，傅敏的学习功课一向非常优异。

高中毕业之后，他本想就读北大外国文学系，但当时校方觉得他做新中国的外交家颇有前途，最后他便进了北京外交学院。

是的，成为外交家也很不错呢。

可是啊，人的命运常如耸立在身旁的两堵高墙，它逼迫着人两眼一抹黑地不停往前走，无法回头。

进入大学的第二年，由于父亲和哥哥犯了错误，傅敏的生活也随之跌入了黑暗的深井。

外交学院没做任何解释，就把他调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。

傅聪 左傅敏 右

1962年，傅敏一毕业，就失了业。

眼见着周围同学兴高采烈地去了出版社、大学、研究所……唯有他，无人问津。

当时，哪个单位有胆量，敢接收这个家庭背景无比复杂的学生呢？

几近绝望之际，傅敏带着一腔学成却无用武之地的委屈和痛苦，来到中学任教英语。

父亲曾断言傅敏就是教书的料，果不其然，教书，让傅敏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价值。

性格如父亲一般勤勉细致的他一丝不苟地开展着教学工作，渐渐的，他在英语教学方面小有名气了，许多外校教师都来观摩他的课。

虽然如此，可是，还是有点为他惋惜，他本可以在更大更广的平台施展更大的抱负，实现更大的价值，但人在局中，傅敏还是甘之如饴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。

六七十年代，哥哥傅聪曾作为封面人物登上了《时代周刊》，在其享受荣光的背后，弟弟傅敏却如一只小蜗牛，在黑暗的深井下艰难地爬呀爬，头顶几乎看不见光亮。

1966年9月3日，刚烈耿直的傅雷和夫人朱梅馥在家中自缢。哥哥远在欧洲。

时代给予个人的伤痛和凌辱，一股脑都浇在了傅敏一人头上。

相恋数年的女友顶不住压力，跟傅敏提出了分手。

“幸亏没有结婚。要不，只会连累她，使她不幸！”多年以后，傅敏回忆起这段感情如是说。

他独自一人承受着非人的凌辱，被关在屋子里，每天只能啃冷馒头，整张脸也像馒头一样肿胀无比。

身心折磨之下，他只求速死，谁料，到最后，连死亡竟也成了奢侈。

他试图跳水自杀，可是河水太浅了没有淹死。后来，他用手去摸电门，但是因为穿的是胶鞋，也没有成功。

命运留下一个人的命，总有其道理的。熬着熬着，他熬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。

1979年，傅敏去英国探望哥哥傅聪，并在英国学习了一年。

当时，所有人都以为他以此为跳板，去投奔更安逸的生活，留在欧洲不回来了，然而，他并没有。

1980年，傅敏归国了，他带来了先进的西方教育理念，并将这些研究成果付诸实践，投入了他一生热爱的国家基础教育。

并且，他还向学校提出要求，终身不升“长”，只做一辈子的中学教师。

他了断了自己的升官之路，说服了傅聪，四处奔走，搜集整理家书，并最终成集《傅雷家书》，于1981年正式出版。

2020年，傅敏最后一次编《傅雷家书》（四十周年纪念本），对父亲和哥哥甚是怀念。

傅敏凭一己之力，促成了这本传世经典的问世，出版之后，畅销了40余年，影响了几代人。

而在整本书里，他的名字几乎只在序言里出现了一下，仅此而已。

很多人即便读完全书，都不知道，其实，他就是傅雷的次子。

其实，父亲写给他的信也是有的，只是在特殊年代，傅敏预感到不测，早早把信烧掉了，而傅聪的信，因远在欧洲，而有幸得以保全。

傅敏在整理父亲写给哥哥的家书时，发现父亲曾提到自己：

“初期因他天资差，开窍迟，我自己脾气又不好；后期完全放任，听任学校单独负责；他入大学后我也没写长信（除了一次以外）与他。

像五四至五七、五九至现在我写给你的那样的信，一封也不曾给敏写过。无论在学业方面，做人方面，我都未尽教导之责。

当然他十年来思想演变与你大异，使我没法开口；但总觉得对你给的很多，对他给的太少，良心上对不起他。”

我不知道，傅敏在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，是否像哥哥傅聪看到电视里孩子寻找父亲的画面时，嚎啕大哭。

傅聪曾在自传说过一件事，说他有次回国，无意中跟弟弟比手，发现自己的手其实很硬，并不适合弹琴；而弟弟的手非常柔软，能张得很开，这，是演奏者的天赋。

一门二子，命途迥异，实在让旁人感怀不已。温柔敦厚的傅敏却从未有过怨言。

傅聪左傅敏 右

有那么几年，傅聪常回国演出，有时暂住在傅敏家里。

记者们持着长枪短炮，挤在傅敏家小小的客厅里，簇拥着世界级的音乐家傅聪。

这厢热闹非常，那厢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的，是傅雷的次子傅敏。

傅敏，他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哥哥，在哥哥的万丈光芒之下，他神色泰然。

叶永烈曾经这样评价傅敏：

傅敏是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做着不平凡的工作。他没有著书立说，没有琴声震世，但是他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父兄。

诚哉斯言！

历史的风浪吹尽狂沙，始淘真金，傅敏站在父兄的光辉之下，活成了最好的自己。

他用一生的温柔和包容，承受住了最差的命运捶打，也抵挡住了最好的时代诱惑，他真正继承和践行了父亲的那颗“赤子之心”，百年风骨让人肃然起敬！

作者 | 水清，浙江省作家协会成员。

主播 |沙漠之狐，微博@狐狸爱CUC，公众号：笙夜时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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